溪水于冬雪之后干涸凝结,越过一段仅剩半截的石桥,转过山石,那棵于冬雪中的老槐孤零零地站在山巅。即便枝叶凋零,它却仍旧托着满枝的积雪,屹然伫立,不曾倒下。
“师父,这里......”
“嘘。”
顾见春示意对方噤声。
下一刻,苏决明便听到了在这沉寂之中突兀响起的话音。
“师父,您输了——”
那声音冷冽而低沉。
苏决明陡然瞪大双眼,这声音......
他看向了身旁的男人,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惊惶。
“唉......”
随即,是一老者笑叹之声。
“是啊,输了。”
那声音苍老而沙哑,还隐隐带着一丝疲惫。
伴随着话音落下,乃是利刃缓缓出鞘的声音。
“依照约定,我该——”
在苏决明还未反应过来之际,身旁之人已然冲出几丈之远。
“小湄,住手!”
......
树下石桌,一老一少,正与顾见春遥遥相对。
夜来捻着一枚棋子,闲闲收回方要拔剑的左手,就这样撑腮看向他二人。
那老者亦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,只看了自己的爱徒一眼,便再度将目光落在棋盘之上,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作派。
不同于想象之中的剑拔弩张,顾见春看着这副光景,一时失语。
“你们...”
他眼眶微热,多少次午夜梦回,让他无比渴求的绘卷,如今以最为真实的样貌在他眼前展现之时,他却恍然以为这是梦中。
枯槐堆雪,石桌煮茶,两人对坐,待他归来。
“回来了。”
半晌,那老者不咸不淡地招呼道。
“何事如此慌张?”
“师父,徒儿还以为......”
顾见春回过神,看着这安闲对弈的两人,心中微妙而恍惚。
“以为什么?”
那老者却好似半点没察觉他的失态,只是四平八稳地问道。
——顾见春一时沉默,他自然不会笨到问这二人为何没有打起来,还能在这相安无事地下棋......
奈何老者步步紧逼,无法,他委婉询问道:
“没什么。师父,那住人的屋子怎么塌了?”
“哦...是塌了。”老者点点头,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此事,“回头你去砍些木头,修缮一二。”
“......”
顾见春再度失语,晓得对方这是有意避而不谈,只得硬着头皮追问。
“师父,徒儿来时看见那桌椅碎了一地。究竟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哦...是碎了。”老者捋了捋胡须,思忖道,“那便再换新的吧。”
“师父,您...没事?”
“我能有什么事?是不是内力没了,脑子也不好使了?怎的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?净操心些没用的,有那功夫,屋子都能修好了......”
老者似是有些不耐,将他大骂一通,终于索性聚精于那棋盘之上,不再理会他。
顾见春怔愣良久,一时没能反应过来。虽说师父待他确是严苛,只是如今得知他功力尽失的状况,却也只是一笔带过,换言之,比之过往,这般作派简直算是“温和可亲”。
“噗......”
那托着腮的紫衣少女长睫低垂,一直未曾开口,此时听着这两人交谈,却忽然嗤笑一声。
“白痴。”
那少女似乎看出他是误会了什么,显然,这句话是在笑话他。是了,她从来都那么聪明,一定已经了然方才自己为何要现身,为何要喝止她的动作。
“小湄,你......”
顾见春望向她,话未出口,却忽然失声。
因着那少女托着腮,满是笑意的柳叶眸正讥诮地注视着他。长睫如振,檀口若朱,春华秋月,冰消雪融,仿佛世间再没有比这更令他惊悸莫名的姿容了。
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他想的没错,小湄笑着的时候,才是最好看的。
数日以来的食不甘味,每每惊梦的惶惑不安,一路上的忐忑,慌乱,忧思与惴然,都在这心中大石落地的一刻化作魂牵梦萦与绵绵长思,化作胸中一阵大过一阵的如鼓心跳。
就那一阵风过,细雪自枝头纷纷扬扬落下的声音,都清晰无差地传入他的耳中。那紫衣少女坐在树下,清冽作泉,就好似多年以前,她也曾这样伏在案前安然入眠,一片片槐花落在她的肩头。
恰如其时,恰如此时。
不知怎的,顾见春忽觉面上发热。
“我什么?”
那紫衣少女挑了挑眉,启唇问道。
“你......”
顾见春猛地回过神来,直觉此刻师父与徒弟都在面前看着,他竟看小湄看得痴了,当真是罪大恶极,天理难容。
“你可还好?”
“我能有什么不好的?”少女轻笑一声,忽然转头,冲着身旁老者说道,“师父,我看见了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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