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脾气是好事,谁没年轻过呢?我知道你一路行来肯定积攒了不少压力。不过…这是我的城,城中事务如何决断自然应该由我负责,再者说来,我又没拦着不让人走…”
“这里很快就不再是“你的城”了,还能不能留下个“城”都难说!”雪隐声音转冷:
“陈愈身,站出来。我不觉得你是个瞎子,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大家,赋之城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…如果你有良心的话。”
陈愈身沉默了很久,非常久。直到场中细碎的讨论声彻底消弭,所有目光都死死扎在了他年轻俊美的脸庞上时,他才终于缓缓开口道:
“是的,杨少爷说得没错。赤目上人确实是无敌的,一切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手段,用在祂身上时都不过是拂面微风…”
“吕城主,我也不觉得仅凭我等目前的人力就能迫使其转移路线。”陈愈身转向吕项盟,十分恭敬地拱手说道:“赋之城必将沦陷,宛如战车前方的蚁巢…杨少爷说的,也是我想说的。”
与预想中再起讨论波澜的画面不同,一众贵族似乎对这份答复并不意外,甚至都是一幅心中早已有数的平淡模样。
“哎…”吕项盟长吁一声,垂头兀自嘟囔道:“我吕家自雨落时期西渡而来,苦心经营四代…家园二字哪能说舍便舍?退一万步讲,就算我们铁了心想跑又能跑到哪去呢?”
“往南,去雷行州。”雪隐沉声回道:“或者走海路去风来州,能送走一个是一个。”
“不,孩子,你不明白。”吕项盟摇头回道:“乱世灾民不如狗,逃来逃去终归只是拖延死亡,绝非一线生路…我们真的该把这场浩劫延祸给其他大州的人么?我们作为生养在这片土地的子民,真的就该这么不负责任地将其舍弃么?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雪隐皱眉道。
“天灾不可怕,神也不可怕…人才可怕。”吕项盟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:
“我知道,你是个心怀正义的热血儿郎,我们又何尝不想拯救所有人呢?但不经询问的拯救本就是不负责任的。你没见过易子而食的场面,没见过人们为了一块米饼打得头破血流,彻底放弃为人尊严的场面…”
“与其走向注定的堕落,我们还不如选择在此放手一搏…为了人类的荣耀。”他掂着肚子站起身来,面向全体参会者倏然拉高音量:
“云响州发生的事,理当由我们云响州人自行解决!哪怕终将失败,我们也拼过,战斗过,存在过!如果毁灭注定,如果神明无可抵抗…那么最后时刻,我会选择做一个云响人…生而向伟大!身死亦高洁!!”
人类,万岁!!
云响州人,万岁——————!!
他们喊起来了,像一群疯狂的殉道者,像一窝面对毁灭阴云时只知癫狂鸣叫的硕鼠。
这…这就是扭曲了赵抚兰的东西么?
言语很像,他最先头的标语几乎和余复载的口头禅一模一样。但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,这一句…毫无荣耀可言。
令人作呕的邪恶。
这就是…扎根在云响大陆最深处的毒瘤,这就是万民病弱的症结所在。
不像追求理想从而踏入非人禁忌的蒙世国,不像费尽心机只为谋求利益的陈厚崇,更不像以拯救大我为由强行决定他人命运的杜辛封。
这些人…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。
这些人,他们是真的,发自内心地认为所有人都与他们秉持着同样的想法。在他们眼里,人不是人,只是维持体系运转的机械零件。
他们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。
自然,他们也不会把别人当人。
云响州,早已病入膏肓。
他们会死的,义无反顾,像扑火飞蛾一般冲向无可阻挡的敌人…死得毫无意义。
而他们蛮不讲理的思维,铿锵有力的口号也会感染更多人。他们为死亡本身赋予了意义,为空洞虚无的毁灭制定了价值。
他们根本就不期望明天到来,无知的原罪,他们就是那不断流动的恶,不断扩散的恶。
他们是无法被改变,也绝不会动摇的…成为圣战士的空虚满足远胜一切。
真正的…三寸积雪。
“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,若是有人愿意跟你走…我们不会阻拦。”轰然高潮的会场之中,仿佛跨越时空,依旧冰冷的陈愈身淡淡说道。
“真的么?你也要留在这?”雪隐疲惫问道:“赵抚兰虽然从没直说过,但从他的话语边角中我也能感觉出来,你不是个蠢蛋。”
“这是我的责任。”陈愈身沉默许久:“吾家祖系受圣命前来治理云响,历经两代却未能动其丝毫…总得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。”
“你是幽视者么?”雪隐最后问道。
“我不是。”他微微摇头:“茜寻是。”
无话可说。
我,无话可说。
“人类自古以来都是这般丑恶的么?”夜幕月下红雪倒升,刚刚帮运输队搬完分配物资的雪隐折身走入街角小巷,身影隐入建筑夹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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