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初一。
天蒙蒙亮,原野上一如既往的吹起了晨风。
完颜青珏心神不宁,早早地便醒过来了。他坐在黑暗中听外头的动静,华夏军军营那边已经开始起床,细细碎碎的人声,有时候传来一声呼喊,些微的光亮透过俘虏营地的栅栏与木屋的缝隙传进来。
人的脚步踏在地上,窸窸窣窣,附耳听去如同蚂蚁在爬。这昏暗的营房里也传来这样那样翻身的声音,同伴们大都醒过来了,只是并不发出声音,甚至夜间翻身时带起的镣铐响动此时都少了许多。
完颜青珏想起幼时在北边的老林里学习听地时的情景。老猎人都有这样的本领,军人也有,人们夜间扎营、睡在地上,枕戈待旦,方圆数里稍有响动,便能将他们惊醒。今天被关在这里的,也都是女真军队中的精锐将领,天虽未亮,发生在不远处军营中的动静对他们来说,就如同发生在身边一般。
华夏军的军人陆续起来了,整理内务、洗漱、早膳,夹杂在听起来混乱的脚步声中的,也有整齐的队列声与齐声的呼和,这样的动静浸在大片混乱当中,但慢慢的,那些混乱的脚步,会完全变成整齐的声音。
被安置在华夏军营地旁近两个月,这样的声响,是他们在每一天里都会首先见证到的东西。这样的东西寻常而单调,但渐渐的,他们才能理解其中的可怖,对他们来说,这样的脚步,是压抑而阴森的。
但它们日复一日,今天也并不例外。
完颜青珏的脑海中沿着父辈教他听地时的记忆一直走,还有第一次见识厮杀、第一次见识军队时的景象——在他的年纪上,女真人已经不再是猎户了,那是英雄辈出不断厮杀不断胜利的年代,他跟随谷神成长,征战至今。
如果能再来一次,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脚步声呢。
晨风轻抚、脚上的镣铐沉重,或许房间里许多人脑中泛起的都是同样的想法:他们曾经让最凶残的敌人在脚下颤抖、让软弱的汉人跪在地上接受屠杀,他们败了,但未见的就不能再胜。如果还能再来一次……
有车轮的声音从俘虏营地外进来,华夏军的炊事班运来了早餐,随后脚步声从外头过来,命令他们起床。
东边的天空鱼肚白泛起,他们排着队走向用餐的中央小广场,不远处的军营,灯火正随着日出渐渐熄灭,脚步声渐渐变得整齐。
早餐味道不错,但算不得丰盛,没有肉。不少人松了一口气。他们偷偷打量周围的士兵,也有懂汉语、擅交际的甚至会私下里询问一两句,但没有发现不详的征兆。
不远处军营当中,已经有不少队列排了起来。
……
有烧伤印记的脸映照在镜子里,凶神恶煞的。一支毛笔擦了点粉,朝上头涂过去。
凶神恶煞的脸便显出不好意思来,朝后头避了避。
“哎,我觉得,一个大男人,是不是就不要搞这个了……”
“不要动不要动,说要想点办法的也是你,婆婆妈妈的也是你,毛一山你能不能干脆点!”渠庆拿着他的大脑袋拧了一下。
“我是说……脸上这疤难看,怕吓到小孩子,毕竟我走我们团前头,但是你这个……我一个大男人擦粉,说出去太不像话了……”
“什么擦粉,这叫易容。易容懂吗?打李投鹤的时候,咱们中间就有人易容成女真的小王爷,不费吹灰之力,瓦解了对方十万大军……所以这易容是高级手段,燕青燕小哥那边传下来的,咱虽然没那么精通,不过在你脸上小试牛刀,让你这疤没那么吓人,还是没有问题滴~”
“我总觉得你要坑我……”
“咱们兄弟一场这么多年,我什么时候坑过你,哎,不要动,抹匀一点看不出来……你看,就跟你脸上本来的颜色一样……咱这手法也不是说就要别人看不到你这疤,只不过烧了的疤确实难看,就稍微让它不那么显眼,这个技术很高级的,我也是最近才学到……”
“最近……哎,你最近又没见到那燕青燕小哥,你跟谁学的……你跟雍锦柔学的吧,那不还是跟女人学的擦粉……算了我不擦了……”
“你别动,马上就好了……这是成语里的殊途同归,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,你个土包子懂什么……马上就好了,哎,你再看看,是不是浅了很多,不会吓到小孩子了?”
毛一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:“好像也……差不多……”
“乍看起来好很多了,你这张脸毕竟是被烧了,要想全看不出来,你只能贴块皮子。”渠庆搞定自己的事情,拍拍他的肩膀,“好了,兄弟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,你看着粉擦得多均匀,你注意着点,保你半天不露馅,当然,你要真觉得别扭,你也可以擦掉……”
毛一山盯着镜子,婆婆妈妈:“要不然擦掉算了?我这算怎么回事……”
“是你说烧成那样回去吓倒石头了,我才帮你想办法,想了办法你怎么这样,多大的事,不就脸上擦点东西!你这是心里有鬼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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